阿瀟

记得我还是你的时候吗?

【乱社】道别

梗概:十岁的小剑士遇到了一个黑发绿眸的陌生人。

如梗概的年龄操作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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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岁的福泽谕吉最近心烦意乱。

不知从何时开始,他习武道场边的小草坪里总会冒出微弱的叫声,当他凑过去看,那叫声立马就消失了。秋天里寒风刺骨,福泽没有办法在外面待太长时间,他的老师会在饭点准时唤回他,在这么短的时间里,福泽不知道该怎么逮住那些呜咽的小东西。当他询问前来找他比试的福地源一郎时,大个点的男孩笑了。“说不定只是一窝野猫呢?”

“……猫?”福泽喃喃,“那是什么?”

“你才不会喜欢那种生物。”福地上下打量他的朋友,“它们又软又小,在这样的天气里,野猫能活下来都很困难呢。”

福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的心情,他很难说自己喜欢那些微弱的呢喃,但是当他听见,他就能想象出在风中瑟缩的毛球,可怜兮兮地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,好像在向他寻求庇护。

福泽突然开始执着于找到那些小猫。

某个午后,训练结束,福泽躲开老师,偷偷跑到道场边。夕阳渐沉,昏黄的阳光给银发的男孩镀上一层暖融融的色调,柔和了他抿紧的嘴角。

福泽蹲下身子,宽大的和服拖了一地。接着,他变魔法一样,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大堆食物。有米饭、豆腐、还有鱼肉:烤好后没有放盐的金枪鱼,表皮焦脆,鱼肉一丝一丝的,散发着冷掉的鱼独有的腥味。

福泽露出一副对练时才有的认真表情,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东西一样一样放在草地里,然后屏息凝神,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绿叶深处。

窸窸窣窣中,一个黑色的脑袋悄悄从草叶下探出来。“猫”第一次在福泽心中留下了影子。黑色的毛,翠绿的眼睛,原来它们不是一大团无助的毛球,它们有尖牙、利爪,还有矫健的身姿,它们狡黠得很。这一只从那么多食物中很快选中了鱼肉,它用嘴叼住,然后一闪身,不见了。

“那样是抓不住猫咪的哦。”

清越的少年音从树上传来,福泽警惕地抬头,一个身着棕色斗篷的少年从树上跳了下来。这陌生人眯着眼睛,嘴上挂着狡黠的笑,眼下有淡淡的乌青。福泽无言地抬头看他。

“你看,你一下子就给了它想要的东西,它拿了就走是当然的啦。”陌生人弯腰与福泽直视,直直看着那双灰蓝的眼睛,“你要把它想要的东西牢牢抓在手里,然后钓着它,就像钓鱼一样,让它上你的当,以为只有你才能给它鱼肉,它就会跟你走啦,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。”

福泽眨眨眼睛。“我不要它一辈子都不离开我。”

“嗯?”

“我只想让它活过这个秋天。”福泽看着地上的食物,皱起眉头,“把鱼肉吃了也好,它就不会饿肚子了。”

陌生人的笑容好像被阴影遮住了,福泽看不清晰。风消散后,陌生人叹了口气。


但陌生人没有消失。第二天早晨,福泽又在道场边上见到了他。黑发绿眼的少年笑吟吟的,看见男孩走来,还向他挥了挥手。

福泽立刻小步跑过去,跳过石头,越过树丛,剑与剑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,陌生人又一次从树上一跃而下,着地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,像猫一样。

“你来啦。”陌生人扬起笑脸,“我等你好久了。”

福泽皱起眉头。“你是谁?来做什么?”他昨天还以为这个陌生人只是路过的。

“看你。”陌生人的神色不像是说谎。接着,他忽然话锋一转,说起了奇怪的东西。“我是名侦探哦。”

“……?”

“有超能力的名侦探!”陌生人再一次强调。不知为何,场地上站着的明明是一个成年人和一个孩子,孩子看起来却是更成熟的那个。而成年人看起来很享受,肆无忌惮地对孩子释放依赖。

“你是谁,你几岁,你想知道什么,想要什么,”名侦探点了点自己的脑袋,“我都明白。”

好危险的能力!福泽警惕地后退了一步。

“所以呢?你来做什么?”

“……”名侦探沉默了一下,“只是来看看你,我说过的。”

“我?为什么?”

名侦探睁开了他的眼睛。一双翠绿色的眼睛,在一瞬间,福泽好像能体会到那双眼睛含着的毒药一样刺人的悲伤,让他心中泛起被腐蚀一般的酸涩。但它很快消失了,福泽便将它归为错觉。

“别管那么多啦。明天,明天你再到这儿来。”名侦探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,“能摸到小猫哦!”


那只黑猫是一个刚产完崽的小母猫。

她的怀里有好几只花色不同的小猫。黑色的、白色的、甚至还有橘色的,一共五只,一团一团地挤在一起。黑猫仔细地舔舐它们,软软的小身体微微颤抖着,时不时有“咪、咪”的声音传出。那就是福泽近来一直听到的声音。

福泽小心伸出手,小猫们还没睁眼,不会躲避,甚至有一只自己把脑袋往他的手心拱。侦探正拿着鱼肉喂猫妈妈,吸引她的注意。

小猫的温度像被太阳晒过的石头,但摸起来像软绵绵的被子。它们的脖颈在手中颤抖着,好像一用力就可以掐断——

“猫咪不怕你吗?”侦探好奇地说,“好神奇。”

猫咪凭什么要怕我啊。

也许是他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,侦探噗嗤地笑了出来。

“我遇见过哦。不管再怎么喜欢猫咪,猫咪都会躲着他走……应该是害怕,它们窜逃之前,毛都炸开了。”侦探笑着说,“那个人也没办法啊,他也不想强迫猫咪。控制住一只小猫对他来说是很简单的,但他不会做那种事。”

“听起来真可悲。”福泽的语气淡淡的。

不知道为什么,侦探笑得更欢了。

“你还会来吗?”侦探笑吟吟地摸了摸母猫的脑袋,“明天你再来的话,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。”

福泽不知道这个陌生人是什么时候看透他的。他明明一直摆出木头一样的表情,没有对陌生人表现出一丝兴趣,但侦探不愧是侦探,轻易看穿了他的想法:他很想知道侦探是谁,又叫什么名字。

十岁的福泽非常不擅长与人交往,他总是在不经意间就让旁人以为他不开心,或是不喜欢,但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而已。不管他是慌张、愤怒还是开心,都没有人能看出来,只是觉得,啊,这孩子总是这么冷静。

“……”福泽想了想,“我会来的。”


“我叫江户川乱步!”

第二天,几乎不等福泽发问,侦探一看见小小的身影慢吞吞地走来,就一边喊着这句话,一边从树上飞跃,跳了下来。“叫我乱步吧!!”

虽然不知道自己和他有没有熟悉到可以称呼名字,但鉴于是对方这么要求的——“乱、乱步……”

只是一个称呼,就令名叫江户川乱步的翠绿眼眸中涌出深深的怀念,和上一次一样,这种揪心的情绪很快就在他的笑容中消失了。

这次还是幻觉吗?福泽皱眉,出于礼貌,他缓缓地说,“对了,我叫……”

“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。我是不是说过?我是名侦探,我知道你的一切。”乱步推了推眼镜,一脸的得意,“……不过,你还好吗?”

福泽兀自撩起袖子,闻了闻自己的右手。已经没有血腥味了,他洗得很干净。这才抬头看向乱步,“还好。”

福泽说谎了,他今天杀了人,第一次。

就在氤氲着秋日稻香的和室里,在烹着青茶的卓案前,福泽在那个官员的眼皮底下,将闪着寒光的利刃插进了一颗鲜活的心脏。刀被抽出来的时候,鲜血从刃锋滴落,寂静无声的室内,响着两个人的心跳和一个人的惊声尖叫。

“很好,很好,是好苗子。”

他像从前一样收刀,像一棵竹子般无声地矗立着,灰蓝色的眼睛静静盯着刀尖,心脏激烈地鼓动,一直没有停歇。这是第一次,刀具不再是承载技艺的工具,而成为了一个夺人性命的武器。更令人恐惧的是,福泽的手腕正激动地战栗着。

他从回忆里挣扎着抬起头,“……猫呢?”

乱步当然会回应他的期待。大侦探像一个魔术师,弯下腰,揭开一丛绿叶。但与往日不同,母猫的瞳孔在见光的一瞬间缩小了,她紧紧地将幼崽护在怀里,小东西们害怕地攒动脑袋,而母猫像不认识福泽和乱步了一样,朝他们发出威胁的哈声。

“哦?”乱步低下脑袋看它们,“怎么回事?”

这多少让男孩有些受伤。他小心蹲下来,“我——”

母猫的耳朵拉了下来,肉垫中间伸出利爪。若不是有小猫在她身下,她恐怕就要立刻起身逃跑了。

“她害怕我。”福泽低低地说,失落地抽回了手。“……就像你说的那个人一样。”

乱步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他。原来如此,难怪昨日的小猫不害怕社长,昨天他的双手还没有染血。

“那个人——”

“那个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?”福泽忽然接过话头,“告诉我。”

“没什么好说的啦。”

“我想听。”

“你才不想听呢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他已经死啦。”

乱步眯着的双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,正认真地看着福泽。他也不甘示弱,直直地望回去。

“死……”福泽摩挲着右手,母猫还在警惕地看着他。“死是什么?”

乱步静静地看着他。不吵不闹,也没再微笑了,难得的。“你觉得是什么呢?”

“死掉的人不会呼吸,心脏也不再跳动…”福泽静静地阐述着。“这就证明他死了。”

“唔。”乱步低声应答。

“那个人呢?他还会呼吸吗?心脏还在跳吗?”

乱步少见地收起了笑容。他深深地、深深地望着福泽灰蓝色的眼睛,他的银发,还有他严肃的表情,名侦探翠绿的猫眼就像在望着一个毕生都解不开的谜题,“是的。他还会呼吸,会跑会跳,还会说话呢。”

“那你怎么能说他死了呢?”

福泽想必从来都是个安静的孩子,他之前会这样咄咄逼人吗?乱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,他蹲下身子,凝望着孩子的眼睛。

“明天,我明天再给你答案。”


已经进入深秋了。今日老师的房里来了一个访客,道馆闭场,福泽不得不从家里跑出来找乱步。这一次,名侦探先生没有跳下来,相反,他笑着挥手,幅度大得像要把自己晃下去。“来呀,上来!”

爬树对常年练习剑道的孩子不算难事,只要在树皮凸起的地方用脚一蹬,身形轻盈的男孩很快就能爬上去。树上风格外的大,吹得侦探的斗篷猎猎作响,时不时还有被吹落的秋叶刮到他们脸上。在萧萧的枝杈间,乱步把斗篷摘下来,披到了福泽的和服上。

“你知道吗?”这是乱步开口的第一句话,“你的那个问题,我整整想了一个晚上呢。那个人真的死了吗?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,我相信他是不会死的。我每天都会见到他,每天都能听到他的声音,而他也每天都在我的身边,像空气一样平常。你一定也想象不到自己失去空气的那一天吧?”

“但是…”乱步将帽檐往下压了压,是风太大了吗?福泽已经看不清他翠绿的眼睛,“就是有那么一天。我只是接了委托出门而已,等我再回去的时候,他已经死了。”

福泽不由得屏住呼吸。

“原因很简单,他已经很年迈了,死亡才是常事。我正像是没了空气的人一样呀,肺被掐住、好像有什么哽在喉咙里,连眼泪都流不出来。我疯狂地想在屋子里找到他被谋害的证据,我翻开床垫,拆下吊灯,我想让杀死他的人受到惩罚,我扑进他的怀里喊啊喊,不管我怎么闹,他就是醒不过来。”

“‘好吧,’那时的我想,‘他再怎么纵容我也不可能为了我起死回生呀。’——可是,就算我抓不住把他带走的东西,至少让我好好道个别也好……”

“……”福泽心不在焉地望着枯黄的秋叶,“那不就是…死了吗?”

一段时间的沉默,两人之间只余树叶的沙沙声。

“……唔。”乱步的声音闷得有点像被扔进垃圾桶的猫。“是啊,你说得对。就是死了。”

他承认得太轻松了,以至于福泽怀疑乱步是不是在敷衍自己。那么心跳和呼吸又是怎么回事呢?这么重要的事情,乱步却偏偏向他诉说,为什么呢?

“……说起来,他似乎真的死了很久了。我都快忘了抱他的感觉了。”乱步笑着抬起眼,福泽只觉得这笑容刺眼得很。他不喜欢乱步的态度,好像在透过他看一个别的人。

于是他撇过脑袋,不再理会他。乱步却没有因此感到烦躁,反而微笑着摸了他的头。

“……我现在真想抱一下你。”


接下来一连好几天,福泽都没有见到乱步。他按部就班地练剑、读书、习字,每天去看一看猫咪,但猫咪们见了他就躲,他只好把吃的放在草地里。他的老师又收到了政府的邮件,福地一次又一次地跑来找他对练,一切似乎都如往常一般进行着,唯有江户川乱步,不知道去了哪里。福泽突然有一点明白了他的心情,那种“来不及道别”的心情。

直到秋天快要结束的时候,福泽又一次在那棵枝叶快掉光的树上见到了乱步。

“嗨。”乱步眯着眼睛微笑。

福泽心下一松,连忙丢下正在擦的刀向他跑去,乱步向他招了招手,他轻车熟路地爬上树。

“我差不多要和你说再见啦。”乱步嬉笑着说,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事,我都会告诉你,然后,我就要走了。只有这一次机会哦。”

福泽静静地望着他,乱步眯眼笑的时候特别像猫,他用手搭着帽檐的时候,嘴角的笑看起来格外狡黠。他自己似乎也明白这一点,在情感激烈的时候,他会用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。

“……我想知道的事…”福泽低声喃喃,“……乱步,我和那个人是不是长得很像?”

“……不,一点儿不像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啊、你问完了?”

“嗯。”

乱步烦恼地抓抓脑袋。“难办啊,作为告别,这也太简单了。”

“乱步有什么想要的吗?”

一阵秋风刮过,树下晒太阳的猫咪咪轻叫,难熬的冬天很快也要来了。秋日夕阳的温度暖融融的,乱步看着眼前的男孩,他尚还稚嫩的眼神、没有生出茧的双手、还不够坚挺的脊背,乱步终于长长叹息一声。

“你能说一句话给我听吗?”乱步伸手捻起一缕银色的发丝,福泽的眸子跟着落在他手上,“说一句爱我。”

“那个人对你说过这句话吗?”福泽的目光很平和,语气也淡淡的。

乱步闻言微微一颤,“没有。”

“……”福泽沉默。

“你说不出口也没关系。”乱步轻轻摇晃双腿,“我都知道的。我是名侦探嘛。”

福泽想了想,僵硬地朝乱步伸出手臂,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,抱住了他。

怀中的躯体仍然在怔愣,名叫福泽谕吉的男孩犹豫着,又伸手摸了摸乱步的头。“对不起。”


乱步沉默了很久,久到太阳落山,鸟儿归巢,整个世界陷入寂静,他还抱着怀里的男孩。他还有很多话想告诉他,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,他最后也没有得到一句想要的爱语,也许他擅自视作的恋人仍然不明白。但是对乱步来说,他终于得到了一句告别,他爱的人没有抛下他。

怀中的幻影久久没有动静。名侦探松开手,像来时一样跳下枯树。他想将这一切记在脑海里,而侦探的脑子很好使,他相信自己哪怕不回望一眼,也绝不会忘掉这个人。

到了该和这个世界道别的时候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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